本帖最后由 Jenbo 于 2012-8-15 18:29 编辑
昆明火车站里的排队机 ■ 都市时报记者 张玉杰
薛荣森发明的“梳状单向门”受访者供图
薛荣森喜欢打扮成诸葛亮,推荐自己的发明成果受访者供图 ■ 都市时报记者 陈舒扬 他们是一群刻苦的人,一群爱好思考的人,一群忠于事业的人。他们是后工业社会的技术迷,他们是资本时代的怀才不遇者。 他们的名字叫“民间发明者”。 在这个财富急剧扩张的时代,大市场、大趋势、大企业、大资本占领了眼球和资源,但仍有众多跃跃欲试的民间资本和争取创业的普通人,在试图利用自己的智慧从商海中捞金。民间发明的地位如何?能否在商界中求得生存? “梳状单向门”与“一米排队机” 即使在民间发明界,当薛荣森向人介绍自己的产品时,也会有人讥笑:“这也算发明?” 不久前,薛荣森一天之内签了三个合同,这次他卖出的依然是七八年前研制的“梳状单向门”和“一米排队机”。 “目前为止,郑州铁路局、呼和浩特铁路局、太原铁路局、乌鲁木齐铁路局、青藏铁路公司、昆明铁路局和成都铁路局局部,所有车站都在用一米排队机。” 薛荣森说,这些年,自己的发明每年都有几百万元的销售额,今年春节前,北京西站又安装了86个窗口排队机。 薛荣森来自湖北,是个民间发明人。“梳状单向门”和“一米排队机”是他的代表作,他把它们称作“通行控制技术”,自诩为这门技术的创始人。近段时间,已在铁路圈子内小有名气的薛荣森又被北京铁路客运局请去,做火车站进站口实名制验票的流程设计。 “梳状单向门”看上去和酒店的旋转门类似,只不过将平面门扇替换成梳齿状的不锈钢杆,并在通道的一边设有不锈钢杆障碍物,与旋转门的不锈钢杆平行却上下交错,这样一来门依然可单向旋转,但只有一个方向能通过行人;“一米排队机”则是一个开有1/4缺口的圆形水平门扇,由垂直的旋转轴固定,能够将站在缺口位置的办业务者和等待办理业务的人分隔开来。 即便在民间发明界,当薛荣森向别人介绍自己的产品时,也不乏嘲笑的声音:“这也算发明?”“这不是很常见了么?十几年的东西了吧。” “别把发明、创新、专利这些概念搞得太神秘了。”薛荣森说,这类专利叫做“实用新型”专利,是专利种类中创造性和技术水平最低的一种,多是适于实用的新技术方案,又叫小发明或小专利。 “既然你说是十几年前的东西,那为什么你走遍中国,火车站全是用我的产品呢?”薛荣森反问。 非典型的发明家 凭借“各个击破”的手段和圈内名声,薛荣森的作品成了各大火车站进站口的“把门人”。 “我有十几项发明,其中有两样被我开发出来,推向市场。‘一米线排队机’是其中一种,它简单实用,你可以说它蠢,我不在乎,有人掏钱买它,足矣。”薛荣森在自述文章中写道。 高中毕业,读过铁道部的党校,平时爱看书。1990年从一家大型国企离职后,薛荣森开始承揽火车站等单位的设施安装维护,并以此为业。与车站打了多年的交道,他熟知铁路客运管理的困难,自认“比工作人员都熟悉火车站”。 梳状门和排队机的发明,都源于车站管理人员面临的难题。多年前,薛荣森在襄樊火车站维修站场设施时,站长提出:火车站候车大厅入口处安装有“三品”检查仪,为防止漏检,在检查仪旁设了仅能单人通行的狭窄通道。这样一来,需要另开一个通道,供车站工作人员和部分旅客出厅,还要设值班人员,防止外面的人进入。这样做不仅需要更多人力,也很难确保没有疏忽。传统的单向门效果也不好,行人只须一抬腿就能跨过去。 薛荣森很快意识到,这是全国几百个大型车站都会有的问题。经过一个多月的设计和试验后,梳状单向通道门诞生了,不久后,薛荣森申请了国家专利。与梳状门类似,一米自动排队机是在营销梳状门时,洛阳火车站站长向他提出的问题。 “我很了解这些东西,但没有人去办,我就要去办。”按薛荣森的说法,至今为止,他实地考察了1000多个火车站,每次都先手工绘制车站平面图,然后回家转化成电子图纸,当然,他一定会留下每个车站的照片。 至于营销的方式,薛荣森总结为5项:媒体报道、广告、函件、展会、网络,其中函件最直接有效。“我们把金融、铁路、交警这三个可能用到我的产品的行业筛选出来,再具体到采购部门。这样,我只需要寄出300封左右的信,就能将一个行业内有价值的用户搜一遍。三大行业也就600封信,一年搜12遍,7200元就够了。” “我是民间的、个人的、非职务的、应用技术的。所以,我必须像古代的屠夫一样,杀牛、扒皮、剔骨、削肉、摆摊、叫卖、收银子。” 凭借“各个击破”的方式和圈内名声的口口相传,薛荣森把他的“不锈钢棍子”牢牢安插在了庞大的中国铁路车站系统里。 “单向门”华丽变身 有了客户之后,薛荣森依然在摸索。他正在研究新的单向门,一旦成功,所有火车站的大门就会“像酒店大堂的旋转门那样”。 薛荣森十年如一日地专注于“通行控制技术”,不断根据需要更新产品,适应市场。早期的一米排队机的转盘只有一个缺口,只有上一个旅客完全走出来,下一个旅客才能进去,有些耽误时间。现今的设计都有了两个缺口。 一米自动排队机一开始有银行版本的,但随着银行取号机的应用,排队机没有了市场。2008年下半年,薛荣森果断决定停产。 谈及知识产权领域,薛荣森说,他并不担心自己的专利产品被仿制。他举例说,西宁火车站曾经购买了18台排队机,日后因为新增的需要,为了节省成本,就找人仿制了3台,“结果坏了,没法修,又来找我。虽然东西看上去简单,但能做到几年、十几年不坏的,只有我的产品。” 薛的生意经是“用效率战胜敌人,用诚信赢得客户,最后是用专利保护自己”。昆明火车站办公室的一名主任因此将薛荣森和他的团队称为“敢死队”。 “只有当客户提出要招投标时,我才亮出‘专利’这个牌子,管用得很。客户不会为几个小钱去惹麻烦。这是专利,我不授权,任何人、任何单位都不能生产、销售。” 根据薛荣森的说法,这些年来,排队机和单向门的销量基本稳定,但凭借他自己的小公司,生产能力和宣传能力都有限,而且客户接受也需要一个过程。“市场是慢慢释放的,现在十几个铁路局基本装完了,产品又不会坏,装完了就没有了。” 虽然成绩不错,但薛荣森依然保持着发明者爱好钻研的本色。他告诉都市时报记者,现在的梳状门不密闭,在北方推广遇到了困难,无法做到既安装单向门、又保留北方冬天必须使用的挡风帘。“一年的空调耗电损失就有一二十万。” 2007年,薛荣森开始研究新式的单向门。据他描述,新一代的单向门“通人不通风”,外观也不再是由不锈钢管架构成的“囚笼”形状了。他说,新的单向门是他“最值得期待”的作品,理想的情况是,一旦研制成功,所有的火车站换上更实用和美观的单向门,就会像“酒店大堂的旋转门那样”。 孤独的成功者 空抱着专利却不能实现其价值的民间发明者太多了,薛荣森这样的人只是“万里挑一”。 作为万里挑一的成功者,薛荣森在发明界中已小有名气。但是他仍然说自己很孤独。 薛荣森的成功在其他的发明者眼里的确很不可思议。因为这个群体里,失败和落魄的故事太多,很多看上去很有前景的专利技术没能成为商机。 广东顺德有个叫方展崇的民间发明家,20多年执著搞发明,拥有50多项专利,却一直难获应用、推广。相反,6年里,他与苏泊尔打了10场侵权官司,“维权”反倒成了最大事业。 四川75岁的老人杨纯嘏,痴迷节能技术已近30年,获得6项国家专利授权,但他没因这些专利带来良好的经济收益。他知道四川有12个厂在用他发明的节能技术,但没有精力去维权,至今生活清贫。 李家诚在被发明搞得家徒四壁之前,是重庆市渝中区科学技术研究所的所长。他发明的润滑油抗磨添加剂通过了国家检测,他自己给这项发明专利的估价是7000万元,但多年来,这只是个纸上数字…… 以上是媒体报道中信手拈来的案例,更多的发明者依然默默无闻。他们精通某一技术领域、思维活跃、满腔热情,却不知道如何改变自己的境遇。薛荣森一遍又一遍向“发友”们解释,为什么自己能成功。 “需要去倾听生产、实践中,使用者遇到的问题。”薛荣森喜欢分享自己的经验。“如果你是火车站的客运副站长或者客运车间主任,我的这两样东西都是有关你的痛痒的。进站口乱哄哄、售票大厅加塞儿插队、拥挤不堪,你要负责啊!而且最重要的是,要打破依靠卖专利挣钱的想法。如果只是抱着专利,希望谁去买你一张废纸,永远也没有出息。” “只要自己有能力做,就毫不犹豫地自己做。转让专利的成功率几乎是零!” “不要太多计较‘专利’二字,直接上‘产品’!” 民间发明者的光荣与梦想 虽然群体中不乏希望创造永动机的人,但他们依然热情高涨,勇于献身自己喜爱的事业。 其实,薛荣森对民间发明者这个群体的评价并不高。“这个群体不值得关注。都是无权、无钱的妄想者。”在都市时报记者刚联系他希望采访时,他便实话实说,“我也是,只是还留有一丝的理性,稍好一些,万里挑一。” 9年前,中国社科院的学者田松根据自己多年与“民间科学家”打交道的经历,写出了《永动机和哥德巴赫猜想》一书。书中如此描述民间科学家:“他们是一群刻苦的人,一群爱好思考的人,一群勇于为事业献身的人,一群对自己所献身的事业几乎一无所知的人。” 不少民间发明者反对把自己和“民间科学家”混为一谈。因为前者致力于技术创新,后者则是理论突破——比如证明哥德巴赫猜想。但这两个身份多少会被人想到一起。例如,民间发明者建立的网络社区里,时不时就会有永动机爱好者在讲述自己研制机器的经历和成果。他们会先从理论上推翻“永动机不存在”的断言,再说自己经过了多年的试验证明,云云。 官方对民间发明者使用了一个更中性的称谓,叫“非职业发明人”。 王鹏,湖南科技大学的一名学生,课余在一个设计工作室工作。这个工作室由相关专业的师生一起组建,他们的工作是为有需求的发明人提供“从机械设计到电路设计,从外观到内部结构优化,从效果图到生产图的一条龙服务”。王鹏明确地告诉记者:民间发明人的境遇很可悲,有些是自身的原因,抱着“傻瓜式的渴望”;而对那些想发明永动机的人,工作室是不接待的。 “每个年代的发明者,都有自己独有的特征。”发明人刘亚军有自己的一套见解,“拿50后和60后来说,经历过文革的人,因为没有基本的物理知识,全靠生活经验。他们发明出来的很多永动机,原理十分可笑,但他们自己却觉得完美无瑕。” 刘亚军今年38岁,大学学历,建筑材料专业毕业。发明是他“从小的爱好”。他从事过不同职业,搞发明却有将近20年。几个月前,他成立了一家科技公司,“希望自己的发明,自己能开发”,他同时还是一个民间发明者QQ群的群主。 “民间发明比较有成就的是70后,我们这一代人。年龄大了,生活条件改善了,就有能力实践自己的发明,而且知识范围比50后要广。到了80和90后,就只有梦想了,经济不独立,所有的发明只能停留在想法上。” 刘亚军常对人说:等80后、90后成长起来,中国接下来的10年,会有个民间发明的爆发期。不过他的“发友”们大多没有这样乐观。 每个发明者都是一座孤岛 刘亚军希望通过网络,让民间发明者之间的信息交流更顺畅,改变群体处境。 “薛荣森成功了,其实他还有更有意思的事情需要做。他应该去帮助民间发明者,成就下一个薛荣森。”刘亚军说。 薛荣森不知道刘亚军,刘亚军早知道薛荣森这个人,还曾热情邀请薛加入自己的网络社区。“这个群主要由民间发明者和民间投资人构成,简单说,就是一群想创业和正在创业的人。”论坛上每天都在讨论新的创意,沟通如何解决技术上的问题。 “我们现在有了新想法,在我们的发明群里,很快就能得到理论验证,并且用图来表达,用软件来模拟。这些都是上一代发明者无法实现的,所以他们自己有了错误也找不到原因。”刘亚军希望改善民间发明者之间的联系,通过信息的沟通,以及互相的影响和激励,改变群体处境。 民间发明者的单打独斗固然处境艰难,可“草根”们聚在一起,也未必会有更好的结果。媒体曾报道,2005年,深圳民间发明者陈大海个人投资开办了“发明商店”。希望找到一个民间发明与市场的契合点,为深圳庞大的民间科技发明、专利技术成果的转化、交易提供中介和平台,并从中获利。但陈大海的“发明商店”在开业仅2个月后,即关了门。 至于政府主导搭建平台,实际作用也微乎其微。“我在大连参加过两次发明博览会,北京、郑州、武汉、广州都有参加,都是与专利相关的。我也是襄阳发明协会的会员,深感组织网络的不易。”在薛荣森看来,一个人的能力、经历、精力都有限,不同的专利,生产、渠道、市场都不同,许多事情必须发明者知道怎么操作才行,别人最多只能提供思路,能帮得上忙的很少。“政府都没有办法,何况个人?” 创业路漫漫 敢于投资民间发明的风险投资机构不多,有一些“投资人”甚至试图窃取发明者的技术。 薛荣森再三重复着自己的观点:不要寄期望于转让专利,或指望专利保护自己,因为在现在的专利制度下,稍作更改,就能申请新专利。“只要是好点子、好产品,不管有无专利特性,贴上个专利标签,卖出去才是王道。” 也有人抱着寻找投资项目的期望,加入发明者的网络社区。一名投资人对刘亚军的太阳能光波炉专利有兴趣,不过现在还疑虑重重。 “我感觉他(刘亚军)的产品还是要做调整。太阳能光波炉面向的是农村市场,而农村做饭基本都在阴面无阳光的房间,他的产品是要在阳面,限制大,让民众去改变这样的习惯,再加上产品高昂的价格,确实难做。”不过投资人说,他依然打算过几天同刘亚军见面,看看实物。 在这位投资人看来,很多发明都是在传统行业围绕现有的产品加以改进,虽然有某些优势,但让人们改变习惯去适应、然后大规模推广,很难;原创性的、可填补市场空白的产品更有优势,但毕竟是少数。 资本方面,支持民间专利技术孵化的风险投资非常罕见,记者联系了几家风投机构,都没有对民间的发明表示兴趣。刘亚军的一个想法是,把发明和私人加工行业——也就是家庭式或小型的加工工厂——结合起来。“每个搞加工的企业,最终梦想都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产品。发明人总想把自己的发明最终做出产品,却找不到投资人。两者有互补性,集合后能完成发明的孵化期。”这也就是说,加工工厂可以通过代加工、包销、前期投资等方式,参与到发明人的创业中来。 不过,这样做的专利保护又成了一个问题。刘亚军最近有些恼怒,因为他发现一些“投资人”与自己联系,是抱着窃取技术的目的。 用薛荣森的说法,若想实现发明的价值,民间发明人唯一的道路是“自己折腾”。
|